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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將盡,午後的陽光逐漸柔和,公園裡的蟬冷靜了,那間歇時刻的雨勢變得恍惚,不合時宜又難以捉摸,在這裡,那裡,像一段心事輾轉於烏亮濡濕的街道。所有的窗子都有了更清楚的天空,近晚的時刻不再過份地喧鬧。人世的擔子輕了,鳥鳴不再激烈,不再承受夏日的沉重和巨大。



夏日將盡,每一株樹都準備著,海潮與花蕾都散去,歡笑吶喊退得更遠,於是善於遺忘的人心裡空曠得可以聽見回音。



但是秋天還沒有來,日子還沒有在金黃中成熟並且墜落,我們還沒有在針織背心裡嘆長長的氣,還沒有人在風中追憶什麼。還沒有。



夏天裡,你做了什麼呢?



游泳衣和涼鞋,機票存根和防曬霜,檸檬汁和薄荷味的香水,煙火和太陽眼鏡。以及許多書,和水梨。



這個夏天,我去游了兩次泳。午後群樹環繞的泳池沒有一個孩子,整個池子莫名其妙只有我們,靜靜地,來回地游。還有一個喝醉了的壯漢紅通通泡在水裡,他身上的酒氣靡靡讓我們頭昏,我們彷彿在酒池子裡游泳,一圈,兩圈,三圈的時候陶陶然,我游了五圈就想睡覺了。



然後我們疾車下山,車實在開得太快,像頭文字D。中途我停下來嘔吐,那樣的快。



我也出國玩了一趟,很盡責地擦了防曬霜,竟然完全沒有曬黑。在異國我不斷走路,東看西看,喝檸檬汁和椰子水,看煙火,坐在義大利餐廳的燭光庭院裡看遛狗的人。看波斯的手工絲毯,看柚木傢俱,看熱帶盆栽,看廟和廟裡的人。



夏天的夜晚我看了幾本鬼故事,看了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、青蛙堂鬼談、整套的半七捕物帳。第N次看了溝口健二的雨夜物語。



這些都做過之後,無所是事的夏天彷彿還很長,於是我開始整理書架。整理書架這種工程是一種分類學的體能實踐。我慢慢將架上的、地上的、桌上的書全部堆到客廳去,扔掉早就想扔的那些,至於猶豫不決的那些,則繼續以曖昧的狀態保存著。



岌岌可危的,歪了的書架也淘汰了,新的書架進來了。



然後就是曠日費時的歸類與排列,在反覆的挪動中重新創造規則。



這於我而言是一種痛苦而繁瑣的愉悅,我好整以暇地將每一本書翻開來,確認它們的內容,看自己的筆記和重點畫線,並且一再地,抱著遺憾,翻看一直想讀卻始終還沒有讀的那些。



我發現,我善於遺忘。大部分的書裡都殘存著我隨手夾進去的東西。



一個人會在書裡夾什麼呢?十年前書店送的書籤。香奈兒寄來的新品上市卡片。買昂貴鞋子的收據。新衣服剪下來的吊牌。綁頭髮的淺藍橡皮繩。印地安風的編織布條子。德國和加拿大寄來的明信片。忘了兌現的小額支票。上海風格紙製杯墊。鉛筆。照片。撕了一半的地圖。好奇怪,沒有乾燥花和楓葉。



竟然還有寫了一半沒有寄出去的信。是在某個異鄉的旅館,以旅館的信紙草草寫了幾句話。那趟旅程顯然十分漫長而曲折,我在那信裡歪歪斜斜地寫:「台北的事都不像是這世上的事了。」



即使當初寫完那封信並且寄出去,恐怕結局也是一樣的吧。



我花了整整三天把屋子搞得一團亂,一邊啃掉一籃水梨,一邊逐本翻看,找到了幾個通往過去的入口,生命裡失而復得的東西。



夏日將盡,一如過往的每一天,每一件事,幸而我善於遺忘。



(ELLE 九月號)

引用:http://blog.chinatimes.com/yufen/archive/2005/09/13/16285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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