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個人都有一個原鄉,在最深的依戀處。
過年的時候,除了回爺爺家,還要回爺爺的爺爺家。祖輩的情分和血緣靠著這座大宅子延續下來,但到了我們這輩,淺淺的一層血緣卻變成了尷尬。一年一次的祭祖和寒喧,分不清楚是客套還是熟稔的真誠?
每年一次的見面,必定會被拉著到各長輩面前,用客家話逼著叫長輩的稱謂。這樣的把戲每年重複,而且樂此不疲,當然叫過即忘,而且明年重新開始。因為全家族的長輩有數十位,即使用國語也不一定記起來的全家族,何況是生澀的客家話呢?
有一次問起我叫他叔公的一位長輩,究竟和爺爺是什麼關係?爸爸解釋了老半天,從曾祖父的爸爸開始話從前,說著說著還迷惑起來,到底是這樣呢,還是那樣?族譜像一棵盤根錯結的樹,越來越少人能真正理的清楚了。
照著爸爸的說法,這棟三進式的三合院是爺爺的曾祖父蓋的,算一算也有兩百多年歷史。這樣的裝潢兩百年前應該算是有錢人家,房屋的細部還算考就,飛簷、窗櫺雕花,跟北埔的幾處古蹟到有幾分相似。只是後代不善保存,後院不斷加蓋、壁面斑駁凋落,露出一種倉涼的無奈,也是一戶落魄大戶的風情了。
回到這裡最難堪的就是碰到長輩找你閒聊。待在這裡的人都是把客家話講的希哩呼嚕的人,七聲八調的客家話講來也挺虎虎生風,一碰到生面孔,就好奇的問個不停。可憐的我只能躲在堂妹背後,一面予以靦腆的微笑,偶爾答以一兩句是或不是。我不是完全不會說的,只是一兩次聲調說得怪,便一群人熱心的圍過來糾正,順便教育一下住在都市也不忘說母語等等的……。久了以後寧願不講了,遂找了小輩兒後院玩了去。
常常認為我身體裡必定住了一個古老的靈魂,在古老的地方待的很理所當然,非常能自尋樂趣。既然不喜歡交際應酬,於是開始探索這棟房子的秘密。多數房間早已鎖住不用,中午的熾熱陽光透過長條的窗戶像日晷一樣篩進來,懸浮的灰塵像拜拜的煙霧緩緩上升,這是一股古老的氣氛。
我從大伯那裡得知他嬰孩時期住過大廳旁那小房間,爺爺小時後不知道又是住哪裡?大廳上掛的墨畫全家福,全部人都是黑色唐山罩杉,唯一的裝飾是女眷手上的幾副鐲子,綠的翠亮。畫面被撕掉一角,缺的那個人據說就是我曾祖父的爸爸,因為生氣畫的醜,盛怒之下把他的畫像撕去,剩下遺憾的一隅。
外面那面牆下半部石子剝落,露出黃石磚砌的土牆,我偷偷地用指甲摳了好幾下,兩百年的歲月就這樣遺留在我手指上。總是這樣混過了把小時光景,等到外面的人大喊"打仔砲耶",那是放鞭炮的意思。這時又才躲回屋內,用力捂住耳朵,等待好幾串鞭炮放完。
屋內的擺設裝飾,看來和我無關卻又依稀連帶著,爺爺在曬穀場玩過跳房子、伯父在大廳旁小房待過、我在後院閑晃,一代代像牽絲的起士永遠切不完全。這裡的記憶是這樣,兩百年前的廖家祖先創建了這裡,我只能透過裊裊的煙霧跟他們對話,一年一次的機會。不過我能用鼻、手,記憶這古老宅子的氣味、水泥石牆的粗操觸感,這應該一如兩百年前,沒什麼改變吧。
ps.用這麼少的字來敘述家族史,終究是不完整,頂多算是我個人的斷代史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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